2013年3月9日 星期六

奔放之境


文/于一蘭
翻譯:安卓藝術

Victor Wah, black-and-white photograph of
Mount Kinabalu, 1960s. Courtesy Michael Wah


婆羅洲(Burneo)這個島嶼似乎看不到盡頭,長長的地平線橫跨了無際,對於熟悉這塊土地的人就會知道,這裡牽扯交織了無數的愛與絕望。地理位置的關係,這裡很少有萬里無雲的狀態,暴風雨隨時都可能降臨,在天氣晴朗時,可以看到一些船隻與商船在島嶼間穿梭。從吉隆坡搭飛機跨越中國南海到達沙巴的哥打京那巴魯,也就是馬來西亞婆羅洲(東馬來西亞),約莫需要兩個半小時。將馬來西亞分歧的是地形、文化、政治,同時也是心理的認知。我們必須要跨越大海才能到達另外一頭,愈靠近就會發現魅影般的山頭輪廓愈顯清晰,好像都可以看到沖拍在海岸邊上浪花的弧線。
納閩島(Labuan Island )很好找,現在屬於聯邦管轄的範圍,同時也是沙巴石油與天然氣工業的中心。這個國家現代的殖民史幾乎都是從這兒開始的。這裡有個一個很出名的海盜鎮,叫做Membakut,被北婆羅洲鐵路與迪加島(Pulau Tiga)一分為二,迪加島對很多人來說應該不陌生,美國知名實境秀Survivor就是在這裡拍攝的。這邊還有很多的油棕櫚樹與位在Putatan上新興的購物中心與商場。那我的山在哪兒呢?讓我告訴你,她就在那裡,我的愛,此刻飛機也降落了。

對於一個返鄉的沙巴人來說,有種移民者的優越認同與特權感,其他的馬來西亞人則是有相當多的分歧,各成一派,但是在馬來西亞半島上的人民抗爭後,兩邊的人最近似乎開始向互相靠攏。當地的人用:「同中有異」(Same same but different)來形容,聯邦政府對移民的管制是現在唯一存留的「20點」(Twenty Points),所謂的20點是當時新大馬政府成立時,為了要保障當地沙巴人的權益以及同意其自治的一個宣言。透過這個協議,馬來西亞整併了整個馬來半島以及半島上尾骨端的領地(原馬來亞聯邦Federation of Malaya),與沙巴、砂勞越這兩個馬來西亞婆羅洲。一開始新加坡也加入了這個協議,但沒多久發現不適合就退出進而獨立了。移民控制本意是要保障沙巴人在沙巴邊界範圍內,免於馬來半島的掌控,但其實這只是象徵性的。 
1963年馬來西亞正式成立,沙巴(原北婆羅洲)與砂勞越為新的政治版圖,這兩個地方都剛剛經歷了本土的選舉,也都是從19世紀以來皆為受英國保護的國家。砂勞越是被布魯克王朝(Rajahs of the Brooke Dynasty)統治,沙巴則是在英屬北婆羅洲卡特公司的管理之下運作。兩個地方只有在1946年二戰與日本佔領後,才正式被歸為英屬殖民地。
Historical map of Malaya, Sumatra, Java, and Borneo,
predating the establishment of the border of Malaysia,
from 
The Times Atlas of the World, Mid-Century Edition
(Boston and London: John Bartholomew & Son, 1958).
11個州所組成的大馬政府,從一開始的葡萄牙到後來的英國殖民文化影響,經歷了更長更複雜的一段現代歷史。九個伊斯蘭君主領地中的團體與菁英,長久以來享受政治上的優越,伴隨著殖民而來的權力,對於政治的嗅覺與敏銳度遠遠超過了婆羅洲的各個州。一些作家與思想家因為自身與蘇門達臘與爪哇的親密關係,啟發了整個社會日益成長且嚴厲批判與針砭。
周邊新興獨立國家與後殖民領地,例如印尼、菲律賓與馬來亞聯邦(Federation of Malaya),政治意識型態與國族認同的發展,其實對人民來說都很冷感,基本上源自政治的不成熟與天生的海島天性,連區域性的婆羅洲人也都似乎也是如此。經過英國授意,舉著同盟聯邦大旗揮舞的馬來人竟然招攬到婆羅洲人的認同,實屬意外。他們被馬來人精密策劃的序曲與承諾所迷惑,最終只能放棄當初渴望獨立與自治的美夢,轉而相信一個更大的理想─那就是叫做馬來西亞的新國家。
早期的婆羅洲領導者用盡權力維護自己領土內的利益,但是隨著沙巴與砂勞越的整入大馬,加上中心離馬來半島統治核心如此遙遠的情況下,自我的認同包括文化、經濟、與政治的影響都逐漸的消失,使恐懼感揮之不去。這樣的恐懼感其源有自,從馬來西亞政府正式界定大馬獨立為1957年(這是根據獨立前期的單一事件所訂的時間,隱喻一種中立殖民者的態度。)而廢止馬來西亞紀念日開始,到後期近乎淨空在馬來半島上婆羅洲人的舉動。大馬政府對於婆羅洲的忽視與漫不經心統治可見一斑,他們只專心經營半島上的事物,並且希望在地圖上把半島的地理領域變得更大,但是實際上婆羅洲州占全部馬來西亞61%的總土地範圍。
單一事件就可以看的很清楚,統計表示婆羅洲兩州的人民相對貧窮,基礎建設也比較不發達,本島的資源不斷的開發卻沒有回饋到當地的發展,勤奮的當地居民無法因為豐沛的油棕櫚資源致富,反而是大型的國家企業不斷成長。人文環境也不斷的被侵蝕,語言、媒體以及馬來半島上的大眾文化強勢注入,弱化了這塊土地本來的文化風貌。正當政治醜聞不斷竄出時,當地的政治代表被視為聯邦代表的下手,順服並依附著聯邦裡志同道合的人

Stan Yee, snapshot of the author
and family, circa 1975
招領行李的環狀帶上有著大大的標語寫著:「歡迎來到沙巴,馬來西亞的婆羅洲:生態資源是我們無止境的寶藏」。我們都被這個觀光標語提醒了,其實我們在內心深處都夢想著一個熱帶的天堂,純淨、湛綠、質樸。也許這說法實在太八股了,但是這是真的而且可以實現。超過一半的人相信並且發自內心的相信自己與對這塊土地的愛,可是這份愛同時也伴隨著絕望。我們豐富的自然資源是我們最大的資產,也是上天賜予我們最大的禮物,更是我們的負擔。我們的叢林有世界上最多樣的物種,我們的記憶是無法跟與這塊土地的回憶做出切割,我們就是這塊土地,隨著土地的改變,自我的本質其實也隨之而有了轉變。

其他的世界需要我們變身成一個解放、野生之境,一個相較於工業世界餘毒的解藥,一個存有多樣自然資源可以自由做夢的所在。 Henrietta, the Wild Woman of Borneo 是我1970年代最喜歡從哥打京那巴魯州立圖書館借的書,Henrietta是個有著ㄧ頭亂髮的美國女孩,被她惹的惱怒的父母因而叫她婆羅洲豪放女,的確她就是那麼的奔放。有天她爬進一個木箱叫她拘謹芭蕾舞者的妹妹將她寄到婆羅洲,在那裡她可以盡情的釋放她自己。機場裡滿滿都是Henrietta的背包與靴子,興奮不已的想要在臉書上寫它們即將可以面對自由並且征服婆羅洲了!我此時透過玻璃尋找我父母的蹤影。


Yee I-Lann, Kinabalu Series: Huminodun,
2007. Digital print, 106.5 by 205.5 cm.
©Yee I-Lann
沙巴與砂勞越有記載的歷史很短。學校的教科書著重馬來半島的偉大帝國史,完全忽略了婆羅洲的歷史,我們不是透過文字瞭解自己的歷史,大部份來自於神話、傳奇故事、鄉野傳說以及本地人間的口語相傳。我們在島嶼上長大,我們會那麼狂野是因為我們的過去建築在神話上,而非正史。我們可以重塑自己因為說故事的本質即是如此,加上根本沒有什麼是被文字真實記載下來,不可推翻的。我們是風中的子民,想法呼之即來,揮之即散,我們仍舊在發展自己的想法以及未來我們想要變成的樣子。

父母家前院的樹在我小學時還是個幼苗,現在已經需要兩個人才能環抱起它,我的山峰在東邊的雲霧中探出頭,她是地理上的羅盤,同時也引導著我們的記憶,也是我們先祖最後安息的所在,此刻我脫掉鞋子走進了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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