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1年12月7日 星期三

記憶的地平線


出生馬來西亞沙巴的女藝術家于一蘭Yee I-Lann),青年時期曾於澳洲居留約九年,並於1992年取得南澳阿德雷德大學視覺藝術學士,現更任教於吉隆坡國家藝術學院電影系。由於紮實的學院訓練與自身對影像的特殊喜愛,于一蘭的作品不論以攝影、蠟染布料或其他方式呈現,在對視覺元素的構成、掌控與豐富度上,總帶給人無限的想像和詮釋。

「我熱愛廣闊的沙漠,那種一望無際的遼闊空間,雙眼可以看得很遠很遠,沒有任何樹木、建築或山丘阻擋我的視線。我喜歡廣大的天空,彷彿注視它愈久,它就會用無涯的知識與可能性擁抱我。我喜歡圓形的地球,地平線將我圍繞,並且將我註記在這裡;此刻,在這裡。」———于一蘭 2003

從澳洲回到大馬之後,于一蘭於2003年創作「地平線」系列影像作品,裡頭空曠且黑白的地景不僅帶有濃烈的超現實影像感,每張作品前景所刻意安插的物品或人物,更加強了當中不尋常的感受,增添解讀的空間。畫面中寬廣無垠的土地和綿延不絕的地平線,是澳洲大陸給予藝術家最直接的衝擊和震撼。不管是馬來西亞或台灣,地狹人稠的地理特質讓我們的視線總被建築物或自然山脈給阻斷,無形中遺失了讓視覺橫向延展的能力和機會。因而,當于一蘭初見澳洲遼闊的平原與綿長的地平線時,可想而知內心是驚歎且興奮的。「最近待在澳洲的日子裡我對地平線開始感到著迷,我發現我自己被無邊無際的環狀線包圍,它區分了我身處的紅色高原與上方的藍色天空……」于一蘭曾這麼寫道。

除了表象上對地平線的讚嘆,在澳洲求學的于一蘭進一步擴展自己的藝術視野,巧妙地在「地平線」系列中,表達對前任馬來西亞行政首長馬哈迪.穆罕默德Mahathir bin Mohamad)政治口號「願景2020」(Wawasan 2020)之質疑。馬哈迪擔任首相長達221981-2003,將馬來西亞成功轉型成為一個現代化的工業國家,經濟成長遙遙領先於其他東南亞國家,僅次於新加坡,而他在任內所提出的「願景2020也強化了國人的向心力。然而,繁榮進步的背後真是如此美好?藝術家在《地平線:願景》(Horizon: Wawasan中藉著前景寫有「AWAS」的告示牌AWAS即注意、小心之意)上,刻意加入「W」和「AN」後使之變成「WAWASAN(『願景』原文,等同英文Vision)字樣,意即「小心願景!」,默默地對「願景2020」發出警訊和反思

另一件名為《地平線:在布特拉札也的棕櫚樹》(Horizon: In the Palm of Putrajaya)中,藝術家於背景合成了許多馬國本土的棕櫚樹,它們幾乎遮蔽了遠方的地平線,而前景一名回教婦女手持身份證擋住雙眼,我們既看不清證件上的文字,也不見女子的完整容顏……于一蘭藉此傳達了馬國人民與自然土地的親密依存關係,這是與生俱來的情感與認同,至於由國家機器所強加給予的身份和符號,對她來說,已像模糊的證件般,一點都不重要了。

相較於遼闊的自然地平線,早一年創作的「馬來西亞那」系列中由許多照片所排列出來的人工地平線,一張張背景類似、姿勢雷同的舊相片,不僅承載著馬來西亞人往日的記憶和情感,策展人Beverly Yong更在2008年《亞洲攝影藝術》(PhotoArtAsia)雜誌中表示,于一蘭創作的宏觀格局乃始自於「馬來西亞那」系列。此系列是藝術家與當地資深攝影公司–百佳影社(Pakard Photo)合作,她大量收集影社拍過的沙龍照並予以耐心分類、歸納和拼接,一幅幅似同又異的作品整齊排放,彷彿是歷史的微縮影片,清楚呈現過去的文化面向與生活片段,且透過影像的重複堆疊、衣著造型的雷同與照片中人們情感意志的凝聚,悄悄地將個人私密照片轉譯成國家、民族與文化認同的層次上,反映出馬來西亞這個東方文化大鎔爐之特殊背景。

除此之外,這些像是微不足道的常民照片,看在身為台灣人且擁有類似記憶經驗的我們眼裡,倍感親切,我們從中可清楚感受到家庭血緣的濃厚情感、年輕人的熱情與活力,但重要的是——照片背後更反映了人們對於追求安定、期許未來與渴望歸屬的強大心願——而這是不分年代、國家、種族與文化的永恆情感。

這兩系列的地平線一彩色一黑白、一人工一自然、一寫實一詩意、一封閉一開闊,看似反差極大,卻各自隱含著對於國家歷史、文化血緣或是民族認同的指涉與思索,經由這些豐富的影像創作,我們不難察覺于一蘭對於馬國政治、文化議題的深入探究、關懷與反省能力,而這正是貫穿她一路以來創作核心之所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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